《石湾镇志》是官方修撰的一部志书。石湾镇属榆林市横山区管辖。那里应当是陕北高原的腹心地带。记得有一年,我从三边而横山,而子洲,而鱼河堡,而榆林,从这一块地面穿越过。还有一次,我去子长的三岔,登上一座高山,名叫高柏山,登高望远,在北方是横山、子洲三县交界处,人们说那一片群山逶迤、山环水抱的苍茫去处,就是石湾镇。
过去有一句老话叫“盛世修志”。志书的修订是对这一块地面的历史沿革、人物地理、掌故传说、山川河流等等的一次全方位的梳理。最早我们可以追溯到《山海经》《史记》这样的志书上去。为了写这番文字,我专门去省图书馆查了查。近现代以来,大规模的修撰志书,在明嘉靖年间、清雍正年间、光绪年间,而民国年间,各地好像也有一定规模的志书修撰。
捧着这本沉甸甸的《石湾镇志》,我一路读去,于是陕北高原这个著名的乡镇,那些父老乡亲们的一笑一颦,栩栩如在眼前。目下,正是寒冬,电视中说,陕北榆林的气温已经到零下二十几度了,想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在冒烟,苦熬这个冬天吧。
石湾镇有许多值得骄傲的人物。他们说,1947年毛主席转战陕北,曾从石湾走过,而延安时期陕甘宁边区的特等劳动模范吴满有、杨步浩就是石湾人。毛岸英从苏联回国后来到延安,毛主席把他领去,交给吴满有,让他住在吴家劳动锻炼,说这一所社会大学你还得补补课。杨步浩则为毛主席代耕杨家岭窑洞前那一块菜地。他我认识,还比较熟,1977年7月6日延安发大水,水漫过院子,于是他退回窑里,水后来又进了窑里,清晨水退后,他不幸罹难于窑掌了。
横山以及左近地面的老百姓,历朝历代都有“下南山”“走老山”的习惯。所谓“南山”“老山”,应当是安塞、宝塔区、甘泉、富县这一带的翠枞林区,老百姓叫它“稍山”,或简称叫“稍”。而大移民在1942年达到大盛。
横山地面,大约是传统文化最为深厚的陕北地区之一。老一辈的三弦艺人韩起祥是横山人,他曾给毛主席说过书。韩老去世时,葬礼上是我致悼词的,时间是1989年冬天,地点在延安二道街他家的院子。韩老之后张俊功,张俊功也是横山人。而在张俊功之后,一茬一茬的说书艺人,都称自己是横山人,好像这样称呼,才算正宗的说书艺人似的。
腰鼓好像也起自横山,是那些下南山的变工队,将民歌唱到安塞延安甘泉一带,把腰鼓打到安塞延安甘泉一带,于是这种喜庆的乐舞形式便传播起来。如今人们溯根求源,都在横山地面找到了它的出处。
人们将那头上顶着白羊肚子毛巾、鼓着腮帮吹奏唢呐的汉子,叫“吹手”,而给他们手中的唢呐,起了个民间的名字,叫“响起”。唢呐一吹,地动山摇。
还有那响遏行云的陕北民歌。那一年拍我的电视剧《盘龙卧虎高山顶》,我们从横山石湾地区走过,前来探班的中央电视台副总编张华山望着窗外的深沟大壑,突然激情地唱起来:“对面山上流河水,后山上下来一支游击队”!我们都跟着应和起来。攀谈中我才知道,张总编的父亲,竟然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张光年(兴未然)。
横山地面的大文化现象,我上面只是列举一二而已。1600多年前西域第一高僧鸠摩罗什入长安,高僧随行的三万名龟兹国百姓,便被安置在陕北高原,前秦在此建龟兹国。我看资料,这龟兹国就在横山附近,那么龟兹乐舞进入中原、陕北尤其是横山地区的种种大文化现象,是不是与这次龟兹遗民的大迁徙有关呢?
感谢石湾镇的朋友们,除登门为我送来《石湾镇志》以外,随后,又寄来横山区政协编撰的十多本党项文化研究的专著。通过阅读,令我对这块土地的历史、这块土地文化的历史、这块土地人类族群聚散的历史,又有了许多的学习。
记得大约八年前,该县曾经开过一个党项文化研讨会,我应邀赴会作了专题演讲。演讲的还有宁夏大学校长、宁夏通史总编刘忠,西北大学民族史和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研究史周维洲教授。会场设在榆横新区。
党项的全称叫古羌族之西羌之党项部落。他们西迁到青海三江源以后,由于匈奴西迁,他们得以发展,以弥补域内之空。后来一部分人走入雪域高原,形成吐蕃,即今天的藏民族的先民之一,一部分则顺黄河退守到陕北,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百年经营,在河套设中兴府,建西夏国。
党项九姓在割据这一块地面时,以统万城为中心。统万城则易名夏州城。党项九姓主要有两拨,一拨叫南山党项,一拨叫河泽党项。南山党项就应当是以横山,这座横贯在陕北高原与毛乌素沙漠之间的大山为依托,而河泽则是指神木府谷一带,府谷临黄河,神木有红碱淖,当时草原上还有一些小的湖泊。
西夏亡国以后,《宁夏通志》说,人民流亡,茫茫然而不知其所终。专家推测,一定有不少的遗民,更返陕北了。
历史真是一本大书,常读常新。大地真是一本大书,常读常新。捧着一本沉甸甸的《石湾镇志》,读着上面那一个个村名、地名,山与河流的名字,一件件掌故传说,真的感到自己在读一本大书。尤其是那些地名,溯根求源,每一个大约都能讲出一堆的故事来。
我谨向这本书的编撰者致敬。他们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天长日久,记忆是会丢失的,只有把它们记录在纸上,而古人说“纸寿千年”,这样才会传承有序,不至于丢失在路途。
人间烟火味,家园桑梓情。爱我们的土地吧,爱土地上的人们!我们的《石湾镇志》,一半是清点家当,一半是礼赞过往,让它存世,像今天的我们翻阅起嘉靖本、雍正本、光绪本一样,后世的人们在打开《石湾镇志》时,会赞叹说:这是这块土地曾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