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沉寂14年的王朔突击式出版了新作:《起初·纪年》。
对于这本书的横空出世,老实说,火爆是必然的,争议也是。
不少读者第一时间入手了《起初·纪年》,翻了没两页,愣了:这书不像王朔写的啊……
一句话,难读。
《起初·纪年》真的很难读下去吗?
我看未必。那些阅读过程中看似刁难我们的“坎儿”,说不定正是有趣处。
坎儿一:口语
口语化是这本书最鲜明的特征。想必有人会纳闷:按说口语化诸如老舍的文章,难道不更应当清浅俗白、吸引读者?
如果说上述口语化是小葱拌豆腐,清新亮丽,那这本书可谓大料狂撒的大杂烩。
原因有二:
其一,方言多。照王朔讲,这本书就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嘴巴说顺了才动笔。
但口语毕竟是给人听的,若全然录于纸上,表现力有限。
对此王朔特意在大量京话的基础上融合了各地方言,如吴语、粤语、陕西话,甚至是音译外语来增加可读性。这点倒和王朔欣赏的《故事新编》如出一辙。
举个例子,书里头叙述张骞通丝绸之路,到了大宛,看见公共浴池极惊叹,遂大喊“呕卖爸!”
这不就是英文“Ohmygod”的音译吗——真是王式幽默。
其二,字词变式灵活。全书从口语出发,采用从音不从字原则,即将一字多音的书面语通通变字,改为字音一致的口语。
例如“着急”的“着”有zh佗o、zh佟o、zhe、zhu佼四种读法,不符合该原则,于是王朔干脆写成“捉急”。
此外,王朔故意将熟词陌生化,比如把老实巴交改成“老实芭蕉”;将四字词三字化、二字化,像把邯郸学步、刻舟求剑合成“学步刻求”;再加上大量的网络用语和生僻字,文章便像一锅浓酱汤,初入口齁得呛人。
但先别急着翻页,琢磨琢磨,当我们终于脑袋一炸感到“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定会回味无穷。
坎儿二:冗长
许多人觉得这书读着累。
咱们先说第一个原因:长句多。纵观全书,很多句子能用分隔符隔开,王朔偏不。这使得句子看着冗长,甚至不便断句。
且看一例:“还规定乃个城楼跳了人全体当班守卒罚正步七日。”
“跳了人”和“全体当班”之间按理要用逗号隔开,那为什么不这样写?
试想,我们日常与他人说话时,句子往往一气连贯,这本就是口语化想要的效果。当你照着长句念出声来,定会觉得比干瞪眼流畅,“不磕啵儿”。
再说冗长的第二个原因:情节繁。《起初·纪年》取材的《资治通鉴》《汉书》《史记》,语言皆精炼,很多惊天动地的事往往一句话就给概括了。至于具体情景和人物心理,多数情况还真要自个脑补。
而王朔以近乎啰唆的方式,向我们展现了一件件史书里一两句话就能完篇的事情。
这是件特强的能力和特有意思的事儿。
比如《汉书》中这么写窦婴死:“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王朔则从窦婴元光三年冬被关到司空衙属匠工坊开始写。
他写窦婴化名老侯,初入时悠然绕监房散步。
他接着写天降寒霜,窦婴病倒,结果大赦天下都不带他。窦婴急了,一夜白头,铤而走险伪造先帝诏书。
他最后才写矫诏事败,窦婴弃市。
王朔的扩写巧妙结合了史实与想象。历史的温度,正于此繁中显现。
坎儿三:无聊
经历了前两个坎儿的磕碰,读书最怕遇见的“无聊”感成了最后一个坎。
有人认为这部书少了王朔味。一大原因是较之王朔早先的作品,书中似乎没那么多怼人气焰。
他们说:“那是因为王朔老了,没了以前那股子‘文坛钉子户’的劲儿。”
诚然,王朔现在早已不是那个荡在风口浪尖的人,按身体年龄算,他今年已经64岁,人安静下来,平时也爱撸猫。但有两点我想提一嘴。
第一,《起初》系列其实在本世纪初就开始动笔,那会王朔还年轻着呢。
第二,即使动笔和发表横跨了几十年,我也依旧相信他的笔锋和想象。他把很多想说的话,藏在了书中一干人等的行为和话语里。
我们第一眼可能看不见,但不代表感受不到。
像汉武帝与公孙弘的唇枪舌剑就很精彩。历史上的汉武帝虽施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后世多评其实为“霸王道杂之”,这就显得汉武帝并非真心唯儒独尊。
巧了,王朔本人对儒家也不怎么感冒。他在早年间做客的一档节目中就曾直言对一度被滥用的儒学并不抱好感。我们看书中公孙弘,他挑出推荐的儒生写的策论呈递给汉武帝,汉武帝看都不看,直接猜出大半内容。汉武帝说:“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咱先生就教这些?这都属于头一个人说是至理,二一个跟着说就是臭大粪。”
怼得真够狠的!话是有些偏激了,但这何尝没有他本人想法的影子?
当然,王朔在这本书里怼的还远不止这些。
书中这样巧借他口的情节,还有很多很多:汉武帝与阿娇的爱情、李广与李陵的悲剧、卫氏一族的兴衰、汉武帝晚年的巫蛊之乱……
若结合王朔的脾性与灵魂,这些情节读来真的波澜起伏。
王朔真的老了吗?这本书真的很难读吗?
未必。
请允许我最后再附上一句王朔的话吧:“将光辉人物伟大历史事件放到日常生活中——那就真相毕露且妙趣横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