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书中已有交代,我们祖先来自于山西洪洞县,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六百多年。
从教师岗位退休的周建民只知自己父亲叫周玉川,再往上便不知了。
周清贵只知自己父亲名字周林河,大伯的名字周长河。因为他的爷爷去世早,他没有见过,所以不知名字。周清贵出生于1938年,和我同辈,我喊他哥。清贵哥记得,大周本是分为“东大周、西大周,中间隔个小孙拐”。目前东头、西头的都姓周,中间夹杂着别的姓氏。我们做个合理的推断与假设:明洪武年间,随着迁移大军,两个或两组姓周的人来到这里,两兄弟或叔侄、父子,总之两户人家,分别住在相距一里的地方,互不干扰,各过生活。时光流逝,繁衍壮大,再加上外来人口的进入,六百多年后将大周连了起来,形成了今天其他姓氏都在村街中段、姓周的把守两头的局面。清贵哥最早的记忆,也就是七十多年前吧,他家西边不远,没有几户人家,路北姓陈的两家,路南有一户人家,还有一个沙梨园。园子属于贾井和周姓人家。这和孙学义讲述的孙拐七星庙西边曾有条大路相契合。可能后来人口增多,住房建得多,致使大路消失。
周宗信知道自己的祖爷爷叫周廷聚,爷爷叫周林政。关于自己祖爷爷的名字,他曾经专门找过一位年逾九旬的堂姑,询问名字是哪两个字,那位堂姑也不知道,只知是这两个音。
生于1970年的周树功知道自己祖爷爷的名字周林冬(与周宗信的爷爷周林政是亲兄弟)。小时候他听爷爷周进财说,当年他家比较富足兴旺,埋周树功爷爷的爷爷(周林政与周林冬的父亲周廷聚)时,十分隆重,请的有道士,出殡队伍在街里向西,由孙拐向北去往后地,沿途不远就设一个祭桌,供响器班喝水歇息。
我为什么好奇于大家是否记得自己最早祖先的名字呢?是因为在时光长河中,每一个人的生命都短暂而微茫,一个人死后几十年,人们就彻底忘记了你,跟你见过面的儿子孙子还记得你,偶尔会提及起,而你那未曾谋面的重孙,压根就不知你是谁,你的一切感天动地的奋斗挣扎、功过毁誉、爱恨情仇,都跟着你一起化为了泥土,即使是流淌着你的血液的后代也不再记得你,更不会想念你。而活着的人,却坚定而认真地为后代着想,尽其所能,要留下一些精神的物质的东西,哪怕挖地埋藏,修于墙内,也要将自己的爱意和温度保留下来。比如一个人在修缮老屋时,院里挖树时,拿到祖先留下来的一个布包或者小罐,里面有一丁点钱财,那么他得到的远非是这点财物,而是一份浓浓的亲情和感恩,仿佛立即听到先人那怦怦跳动的心,触摸到他们的肌肤与温暖宽大的怀抱。传宗接代,兹事体大,没有个儿子万万不可,哪怕他一无是处变成祸害,只带给自己痛苦和烦恼,也必得生个儿子才行。繁衍后代是人类的本能,千百年来,乡村的人们凭着这一坚定信念在世间活着,于时光流逝中绵绵瓜瓞,使大地生机勃勃。而后人解决了温饱,有了丁点思索能力和梳理能力,便想探寻自己祖先的来历和故事。就像现在的我,成为一个以文字为业的人,温饱生余事,就很想知道自己出生那片土地的前世今生,想要获取祖先的点滴故事以及模样。通过种种方式,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他们在这片大地上行走劳作,婚丧嫁娶,生生死死。我曾参观山西洪洞县的移民博物馆,在大槐树下,在那些塑像面前,虽然知道这是人造景点,但看着那些沧桑悲愤的面孔,景点营造出的家园离散、骨肉亲人不得已分别的场景,我真想跪在他们面前,抚摸亲吻他们的脚掌。我想象着这些人里,有我的周姓祖先,不知经历怎样的艰难屈辱和伤痛,一路向南,走到颍河之畔。那一刻,才知道血缘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没有任何道理地瞬间接通你的内心。
我家祖先的名字,往上追溯也只能是五代,祖爷爷叫周柏木,老祖爷爷名叫周墩。也就是说,我的父亲和叔叔,也只是记得自己祖爷爷的名字。我的爷爷周长安,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大眼睛,双眼皮,大白胡子,长得有点像马克思,行走如风,声音洪亮,享年八十四岁,我童年在大周对他有着清晰的记忆。他在世时留有两张照片,都是在西安照的,父亲感到欣慰的是让名叫长安的爷爷到长安城里逛了几天。我的奶奶名叫李英,娘家是桥口的,个子矮小,性格急躁,要强能干,节俭到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活了八十一岁。爷爷奶奶都是1990年去世的。由于奶奶的性格原因,说爷爷打过她,所以二人一辈子感情不和。父亲说,他小时候上学回家的路上,总是非常担忧,害怕一进院子又见到爹娘在吵架打架。也可能是奶奶生错了年代,在旧的时代,男人打女人是正常现象,很多女人都不记仇,挨完打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该干啥干啥。但奶奶却耿耿于怀,到年老都不能原谅爷爷。我记忆中两人不在一个屋子睡觉(也可能是因为进入了老年),也很少好好说话,主要是奶奶对爷爷不满,总是指责外加嘲讽,随时会提起过去的事,说起爷爷的种种“坏处”,让我和眼前慈祥的爷爷总是对不上号。记得有一次,奶奶生病躺在床上,爷爷走过去弯下腰,额头贴在奶奶额上,试试她是否发烧。小小的我见到这一场景,万分惊讶,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男女之间有肢体接触,我从未见到二人这么亲近,我以为他们一辈子都是分开睡觉,天下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分开睡觉的。据树功说,1989年下半年,爷爷身体开始不好,家里张罗着打棺材,做好之后,奶奶给爷爷没好气地说,大棉袄做好了,板也做好了,去吧,侹进去试试。爷爷哼一声说,不定谁先使哩。一语成谶,果真奶奶走到了前面,先用了这个棺材。
据我父亲讲,我家祖上人寿命较长,都活到八九十岁,他的爷爷周柏木,有一天早上家人做好饭端至床前,发现他已经在昨夜的睡梦中死去。我叔叔说,他对自己的奶奶还有印象,“个子不太高,偏瘦,有支气管炎,冬天老咳喘,大概在1953年的腊月十二去世,寿到九旬”。至于我的老祖爷爷,留在这世上的,除了周墩这个名字之外,再没有别的任何信息了。
我想再往上挖,但名字是没有了。据我叔叔介绍,我的爷爷、国珍哥的爷爷、明臣哥的爷爷,这三个老头的爷爷,是同一个祖爷爷。这个信息也不知是怎么保留下来的,也就是说,我与国珍哥、明臣哥,九代或者十代以前,是同一个爷爷。至于到底几代,我是扳着手指头也查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