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明宫西北方向的凌霄门进去，过了凌霄河的小桥，右边是当年李隆基斗鸡玩耍的斗鸡台，左边是皇家养马的龙厩房。如今，斗鸡台和龙厩房已看不到昔日的景象，一大片草坪覆盖了历史的喧嚣和辉煌。几次春风、几场春雨过后，几近枯萎的草坪绿茵茵的，生机盎然、春情荡漾。
　　草坪上，活跃着放风筝的老人和小孩，有几个中年妇女半弯着腰，目光专注地在草坪上寻觅，或者蹲在草坪上，向前挪动。我出于好奇，走进了左边的草坪，只见一个脸盘微大、身体微胖的女人左手提一个塑料袋子，右手用一个铁铲子在草坪上挖草。我问那个胖女人：你挖这草干什么用？女人半眼 也 没 有 看我，一边挖一边用教导的口气说：师傅，这不是草，这是荠荠菜，挖回去吃。我弯下腰，随手捡了一枝，吭地笑了：这是草，不是荠荠菜。女人依旧在挖，依旧没有看我，用不屑的口气说：你咋知道这不是荠荠菜？我说，我做了十几年的农民，我的老家在岐山县农村，我咋能分不清菜和草？女人一听我做过农民，站起来了，她扫了我几眼，目光将信将疑。我说，一般情况下，只有麦地里生长荠荠菜，你挖的这东西不叫荠荠菜，我们那里的农民把这草叫羊蹄甲，羊蹄甲和荠荠菜一样，叶片都是锯齿形的，你看看吧，羊蹄甲的叶面不是很绿，绿中发白；荠荠菜的叶片不但很绿，而且是深绿色，老绿色。这草坪上，不会有荠荠菜的。女人大概觉得我的言语很老道，就问我：你说的这羊蹄甲能不能吃？我说，这羊蹄甲也没有什么毒，遇到饥荒年馑，老百姓也吃羊蹄甲，吃多了，对胃不好，拉肚子。荠荠菜的味道淡淡的，带一点点的酸，做熟很好吃；羊蹄甲的味道很涩，做熟了也是涩的。我说罢，从女人的塑料袋中捡出一枝，掐了半片叶片儿嚼了嚼，吐出来了。我说，不信你尝尝。女人照我那样子，也掐了半片，放进嘴里，牙齿只动了几下，赶紧吐出来了，她连声说：不能吃不能吃。她将塑料袋子中的羊蹄甲倒出来，倒在了草坪上，扭头就走。她已经走出了两步，回过头来，给我说：谢谢师傅。我说，不用谢。
　　我看着女人渐走渐远的背影，心想，这个中年女人还是能分辨出好和坏的，还是有悟性的。我抬眼一看，右边的草坪上依然有人在挖草。我走进了右边的草坪。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中年女人专心致志地在挖草，她的年龄比那个胖女人要小一些，四十七八岁的样子。我开门见山，直接说，不要挖了，你挖的那个是草，不是菜。我连说两遍，女人不搭理我。她可能以为我找个由头搭讪她。我走到她的前面去，一本正经地说，你挖的那个是羊蹄甲，不能吃的。女人抬头盯了我一眼，说道：是荠荠菜，你不认识，少多嘴。我一听，吭地笑了。她分不清草和菜，反而说我不认识。我把刚才给胖女人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我做过农民，说荠荠菜和羊蹄甲的形状、颜色、味道大不一样的，说吃多了会生病的。女人一声没吭，无动于衷。我本该就此打住，可是，这女人麻木而傲慢的样子令我生气，我又来了一句：你连菜和草都分不清，还不听人说？女人站起来了，她对我怒目而视：这师傅，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多管闲事？走你的路。女人两句话噎得我无话可说，我知道，我再多说半句，两个人就吵起来了。我讪讪地走出了草坪。
　　我连散步的心情都没有了。我朝西走了没多远，从玄武门出来，径直回家了。老婆一看我比平日里回来的早得多，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在草坪上被女人怼了几句的事给老婆说了。老婆说，看你年过六十了，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多管闲事，你以为好心就能办好事？人家分不清菜和草关你啥事儿？我没有和老婆争辩，我只是想，那个胖女人和栗色头发同样是中年妇女，为什么一个知道错了，就能改正，一个却固执而偏执，明明自己错了，却执迷不悟，人和人的认知是大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