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是明晚期画家中的佼佼者,他的作品既有着一般文人画家所不具备的表现力和超强的技术含量,又有着超逸的艺术风格和很浓的书卷气。传世的陈洪绶作品中,有大量的描写文人优雅生活的场景,也有为数不少的清供题材的花鸟画作品,可以作为明代尝试清供题材的代表性画家。陈洪绶把不同类别、不同材质的清供题材运用到他的人物画和花鸟画作品中,借清供表达思想、传递情感,为我们呈现出独特的绘画面貌。在他的绘画作品中,每一件清供背后都隐藏着丰富的寓意和浓厚的人文韵味。陈洪绶用独特眼光注视着生活中各种微小的事物,在正直和尊严下,深藏着一片特别多情敏感的内心世界。通过人与清供之间的情感交流、思想碰撞,达到其心灵的满足以及对世俗生活的逾越,在陈洪绶的精神花园里,画中的清供物品富有人性的魅力。在他的笔下,花瓶、佛像、古琴、香炉、笔砚、铜镜、陶器等清供物品,仿佛都有了生命,具有了崇高的人格特征,给观者无限的遐想,得到文人的广泛认可。
“中国哲学是一种生命哲学,中国美学也是一种生命美学。传统文化中传达出的生命精神,贯串了大众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说,不光中国传统绘画可以被看作是一瓶生命的清供,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瓶生命清供,生机勃勃、活力无限。”(《清供元素在明清绘画中的应用研究》.侯晓佳.扬州大学硕士论文.2014-05-10.)如此总结清供的价值应该是恰当的。
陈洪绶人物画里的清供题材
在陈洪绶的人物画作品中,品茗、饮酒、焚香、清读等绘画主题颇为常见,作品中描绘了大量的清供物品,如文房用品、瓶花香炉、茶壶杯盏、古器物等。这些清供物品在陈洪绶的笔下古拙雅致,和人物的形象呼应有致,恰当地交代了人物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身份,对于画面境界和氛围的烘托也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因此,画中的清供物品和人物一起彰显出了不拘一格的独特魅力。
陈洪绶的人物画作品通过人与清供之间的情感交流来传递情感、表达思想,使观者产生无限遐想。在陈洪绶的画中,用笔砚、笔洗、砚滴、镇纸、拂尘、如意等烘托陪衬文人墨客洒脱飘逸、悠然自得;焚香、瓶供则多是表现参禅悟道的画卷;陈洪绶在以饮酒、品茗为题的画作中,善于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来发现美、发现沉静素雅的绘画之道。陈洪绶在描绘青瓷残片确有独到之处,他不厌其烦地描画裂纹,表现青瓷素雅的釉色,于青瓷的描绘中发掘其中的韵致。另外,陈洪绶热衷于描绘花器,不论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古色古香的铜瓶还是典雅的青瓷瓶器,在他的画笔下,或淡雅、或凝重、或沉静,都倾注了无限的珍爱之情。
〔明〕 陈洪绶 《品茶图》 绢本设色 75cm×53cm 在陈洪绶的《品茶图轴》中,两人举杯相对而坐,中间石桌上置有古琴,身边茶点相伴,最突出的还是右边一瓶白荷正在盛开,品茗清谈的两人无论是倚石还是坐于芭蕉叶上,都显得平淡天真,意趣自然。陈洪绶巧妙地利用清供传达了隐逸之态。
《来鲁直小象》所绘来鲁直坐于带有底座的奇石旁,人物的左后方立有一个四面方瓶,瓶插两枝菊花,一高一矮,一白一红相映生趣。人物的右手边摞有两大本带函套的线装书籍,书后放有青铜古器。如此几样物件将来鲁直本人好书好古、避世隐居的人物性情展现得简洁明了,使人心生向往。
《来鲁直夫人像》一边描绘了一只古素的古铜瓶,内插清雅的白梅,茶托上放着两个素雅的带着开片的瓷杯,另一边却画着百姓家居生活的剪刀、针线。陈洪绶将有古意的、象征着高雅的白梅清供与明代平民日常生活所用的器具在同一个画面里表现出来,让文人的生活呈现出市井状态。雅俗的对照展现了来鲁直夫人日常生活场景的一角,使我们领略到了她所生活的时代,那种古物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融的生活状态,也体现出了陈洪绶画面中所表现出的鲜明的世俗化特征,令他笔下的人物带有脉脉温情。
(左图) 〔明〕 陈洪绶 《来鲁直小像》 绢本设色 102.5cm×45.5cm (右图) 〔明〕 陈洪绶 《来鲁直夫人像》 绢本设色 102.5cm×45.5cm 《小窗幽记》说:“香令人幽,酒令人远,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闲,剑令人侠,仗令人轻,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韵,石令人隽,雪令人旷,僧令人淡,蒲团令人野,美人令人怜,山水令人奇,书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小窗幽记》.〔明〕陈继儒.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这正是陈洪绶作品中清供题材的最好诠释。
陈洪绶花鸟画里的清供题材
陈洪绶的花鸟画清逸高古,自成一体,其画风本身就已经引领了明代文人的精神追求。而在他的花鸟画中,有一类以花卉和插花为题材的清供作品,更是陈洪绶一生钟爱的题材,此类作品通常以琉璃瓶、铜瓶和瓷瓶为花器,衬托花枝的高洁。陈洪绶的这种瓶供作品面貌在明末花鸟画中独树一帜,为花鸟画史写下辉煌的一笔。
《铜瓶蔷薇图》中,陈洪绶描绘了两朵粉色的蔷薇插在一个浮雕铜瓶中。《铜瓶白菊图》黑色铜的瓶中插了两朵盛开的白菊。这两幅瓶供中花瓶都比较小巧,极好地衬托了瓶中的花头,如孩童般一副憨态可掬、惹人怜爱的意味。《花卉册之七》前方画有一低矮的白瓶,内插白菊,左后方画有高出两倍的铜瓶,恰好衬托出前面的白菊和白瓶,铜瓶内插有一高一低两朵粉白的蔷薇,亭亭玉立,灼灼其华,与前面的一高一矮两朵白菊左右呼应。有意思的是《花卉册之七》中前面的白瓶插白菊和《铜瓶白菊图》一图的图式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瓶身有黑白,花姿有左右朝向之不同,可见画者会将同一瓶插清供反复玩味。这种同一题材甚至是同一姿态的作品反复描绘在陈洪绶的作品中比较多见,一方面说明画者对喜好的题材的执着描绘、对待作品就像对待一件文房清供物件一样反复玩味;另一方面,随着绘画作品的市场化,一件件瓶供题材的作品成为画家的订单被反复描摹也未可知。不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洪绶为我们留下了一件件清逸高古的瓶供题材作品,将一种重要的清供题材重重地烙在花鸟画史中。
〔明〕 陈洪绶 《花鸟册之六铜瓶蔷薇图》 绢本设色
〔明〕 陈洪绶 《花鸟册之八铜瓶白菊图》 绢本设色
〔明〕陈洪绶《花卉册之七》绢本设色 《冰壶秋色图》中,两只花瓶一深一浅,一大一小,大琉璃瓶透明的质感将瓶中枝条表现得若隐若现,瓶身紧裹一段蓝色的布饰,使花瓶不至于显得轻飘,而更加端庄典雅。大瓶中插了一枝高挺的树枝和两枝秋天的草花,树枝上秋叶嫣红,红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秋草看似鸡冠花,叶片耷拉着,叶子上有些枯的斑点,若以花材而论,实在不完美,然而正以不完美故,自有种斑驳的美感。瓶中的亮点是两枝白色的野菊小花,一高一矮两簇开得很热闹,无论是从颜色还是从形质对比上看都显得极其绚丽。旁边的小瓶中是一簇与大瓶中一样的野菊花,与大瓶菊花高低呼应,再有两朵白色蔷薇一开一掩,看起来生趣盎然。在陈洪绶的瓶供作品中,《冰壶秋色图》显示出一派田园风貌,以清供传达归隐之意。
《清供图》中突出一个高大锈迹斑斑的古瓶,内插白梅和蔷薇,一起向右上延伸,瓶后半露出一个带有龙头把手和莲花瓣纹饰的水器,内有半汪清水,明澈鲜亮,从搁置在水器里的一截手柄看来,这应该是文房磨墨用的水盂,从而点明了该图为文房清供的主题。
《和平呈瑞图》有荷有瓶,有灵芝和假山石,“和平呈瑞”寓意明确。画面前一低矮的陶器作盆,内置小巧的假山石和象征如意的灵芝,后面有一个高大的古铜瓶,两朵荷花亭亭立于瓶中,再衬有一片硕大的荷叶,瓶口一簇水陆杂花相拥,画面饱满,清雅吉祥。这样的瓶供无论用于岁朝还是作文房装扮,都显示出主人的高雅与不俗。
(左图) 〔明〕 陈洪绶 《冰壶秋色图》 绢本设色 尺寸不详 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藏
(右图) 〔明〕 陈洪绶 《清供图》 绢本设色 尺寸不详 私人收藏
〔明〕 陈洪绶 《和平呈瑞图》 绢本设色 133cm×50.7cm 程十发旧藏 在陈洪绶的瓶供作品中,他只在乎表达自己的世界,锈迹斑斑的花瓶里,似乎永远绽放着梅花、菊花、荷花等气质高雅不凡的心中之花,饱含了画家无限的深情和期待。陈洪绶的绘画是晚明“复古之风”的一个缩影,在他的画卷中,大量的古器物锈迹斑斑,如梦如幻,静穆的空间里你会发现悠扬的琴声正在响起,香炉之上烟雾正在升腾,几案上的瓶花正在对你施展活力……他所缔造的高古境界,目的并不在那些陈年往事上,而是现实与虚拟的交织,古与今的重合。
陈洪绶的感悟是独特的,别无仅有的。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他笔下的世界是离奇怪异的,但对于一个画者来说,还有比忠于自己内心的声音,用自己独有的绘画语言诉说对人、对物的见解更为重要的吗?在陈洪绶的画里,每一件清供物品都是尘封进作品中的一段历史,等待着人们去发现、去解读。
(作者系西安中国画院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