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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和井
○ 石玲侠

  村庄的街巷纵横了千百年,昼夜交织着日月的光辉,这时光谱写的古老曲谱,跃动着村庄变迁、人丁兴衰和草木枯荣的音符,于四季的轮回里奏响着一曲永恒的生命乐章。
  村庄里的人繁衍不息,一茬一茬地老去、逝世,又一茬一茬地在炕头出生、长大,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建设并重塑着村庄。因而村庄就和草木一样,依伴着人一直生长,这一长就是上千年。
  人便成了村庄的根,他们唱念做打,嬉笑悲号,生机勃勃;他们挖井汲水,煮饭洗衣,酿苦的酒,也酿甜的蜜。他们的一切都仰仗于井,他们一刻也离不开井。
  井成了人们生长生活生存的根。这一个个的根扎向地下,在土地深处集聚了生命的源泉,滋养着不老的村庄和村庄的万事万物。
  井,也是村庄深陷的眼睛。那时候,村庄里的好多眼井多半打在露天下。绞水时,井盖一揭,井的眼睛就睁开了,井睡眼迷蒙,那一汪井水里,立马映闪着圆圆的井口,闪动着井口上的人儿。绞完水,井盖一盖,井的眼睛就闭上了。井又于地下静默了。
  那时候,一眼眼的老井和新井,谁的存在更有价值,还真的难以辨析。井的价值,哲学地体现在上与下之间:直直地,向下开掘,并不是向上。待掘出土石,掘出井该有的率直,掘出井该有的深度,放下桶去,能打上水来,井就成其为井了。有水,可供汲取,这就是一眼井存在于村庄的价值。井是活在当下的,井活得很真切,井一生仅做一次修行——向下有深度的开掘,井就得道了——井水旺盛,滋养生灵,供给一家人甚至更多的人洗漱吃喝,便功德圆满了。
  记得那个时候,一到做饭的时间,家家屋顶的烟囱口,炊烟欢腾,像马、像云,像龙腾、像虎跃,聚了,又散了,丝丝缕缕,飘逸向天际,最后没了踪迹。同时,村庄里那几百口井也要此起彼伏地忙活:睁眼闭眼,闭眼睁眼,它们幽深的眼窝里,溢满生机和力量。无奈,井一丝一毫都动不了,井只能艳羡地望一眼,再望一眼那从屋头和树梢飘向天空的袅袅炊烟……
  多少年过去了,村庄的土坯房换成了水泥砖混的房子,院子也用水泥抹平了,院落钻了新式的水泵井,一推电闸水就送到灶头了,再也不用扳着辘轳绞水了,辘轳也早已不知所踪了。
  现在,再也看不到一眼眼的井睁眼闭眼了。
  但村庄的每一眼老井,他们隐没在院落的位置,我都能够清楚地指出来,这缘于我小时候对井的好奇。那时候,看着大人从一眼眼井里绞上一桶又一桶的水,我就好奇那水为什么总是源源不断,好奇那水又是怎样地流淌在地下的,土层还那么厚。
  现在,村庄所有的井闭上了眼睛,还依然笔直地站立在地面之下。有没有人记得,那一眼眼老井何时闭上了眼,他们曾经哺育过几代几户几口人呢?
  透过岁月的天井,我不止一次看到,村庄一眼眼的井那幽怨的目光。那目光,可穿越时空,如无数的射线能永远做无尽的追伸,又如无形的箭镞能射伤离人于无形。
  现在,无论我身在何处,总觉得身后有一个个眼睛望着我。那眼睛,就是村庄那一眼又一眼的井。
  井是村庄深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