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机里存着几段鸟鸣的录音,无聊的时候打开来听,如入深山老林。一部分是“五一”节假期在母亲的院边,坐在一棵柿子树下录制的,看不见鸟影,鸟声此起彼伏节奏韵律都十分动听。老家的房子建在半山腰上,山不高植被十分茂盛,房子后面是一片松树林,房子前面院子边的斜坡上是斑竹林,还有当年爷爷栽种的椿树、李子树、枇杷树、柿子树。这些年老家人少,山坡荒地全部长成了山林,老房子就掩藏在密林丛中,从对面半山腰的公路上看不到母亲的房子,看到的是茂盛的没法进入的树林。这正是鸟儿们安居乐业的好去处,有人烟就有吃的,樱桃、玉米、谷子,鸟儿们不缺吃住,自然繁衍得快,更无人打搅它们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生活得好不悠哉。
初夏时节,大小鸟儿倾巢出动,彼此隔林或同枝打招呼,细声细气的,粗喉咙大嗓子的,气短声尖的,气壮穿山的,多声部多旋律响成满山的初夏交响。我沉浸在鸟语和浓阴中,柿子树硕大的嫩叶为我遮荫,身边开成小树的栽秧花儿为我输送香气,从河边、山谷吹来的夏风轻抚我的身体,悠扬婉转的鸟声为我歌唱。背靠柿子树,或站或坐,我边听边录音,想和山外的人儿分享自然天籁。母亲在伺候她的猫儿、狗儿、五六十只小鸡儿,还有那两头胖猪儿,她进进出出不紧不慢地和我说话,我听一句不听一句的,其实母亲也是说给自己听。阳光照射在母亲房子的四周,纯净明亮,绿色的空气、动听的鸟鸣都被阳光融化在一处,坐禅的虚无和轻松感让我的身体无限轻灵。在脱离俗世的瞬间恍惚里,我特别想听懂鸟儿们说些啥,可是我猜不出新花样,听觉中儿时的鸟语记忆根深蒂固。我跟着鸟儿学舌,鸟儿快嘴快舌一句接一句地大声叫“天作怪”,我也跟着尖声细气地叫,鸟儿根本不理我,越叫越快,叫着叫着气息不够了,语速慢了,声音粗了,甚至前两个的音几乎发不出了,只听拼了最后一丝气息喊出拐音的“怪”,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一会儿,另一只鸟儿叫起来了,这是一只放肆的鸟儿,叫的声音有幸灾乐祸之感,它叫的是“呕—呕”,似乎在笑话刚才那只快嘴鸟,它能不减音量地按一定节奏叫上十几声,我赶紧用手机录音,也跟着它叫,它的声音有多大,我就有多大,它也不害怕人声,一声比一声大,像是要压过我的声音。这两种大声音的主旋律下,还有诸如小黄雀、麻雀、画眉等小鸟儿纤弱但密集的二声部,使得空山鸟语更加丰富多变,人是学不来的。
我实在不忍独享这份禅境,就把录制的声音发给朋友听。朋友说猜不出这些鸟语,有一个人可以猜得出,他是公冶长。公冶长能听懂鸟儿们商量的事情,而且还因为听懂了鸟语被关进监狱。某次,他听见鸟儿们叽叽喳喳不亦乐乎,听出鸟儿们说的是山谷的河边有一具尸体,大家商量着呼朋唤友享用。其时,恰有一老妇在寻找自己的儿子,听他说就到河边,果然看见儿子死在河边,于是公冶长就惹出官司成了嫌疑犯。在监狱里,他听见鸟叫声又猜出了遥远的某地发生了大事,经验证他的话是真的,人们这才相信他真能听懂鸟语,于是被无罪释放。老师孔子心疼他当然也是欣赏他的才华,把侄女儿嫁给他为妻,后来还生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可真是传奇人生啊。我想起另一个民间传说《猎人海力布》,农家孩子海力布也能听懂鸟语,为乡民们消灾避祸,最后还英勇献身。这个民间传说故事是人们美好心愿之所寄,不同于前者,前者果有其人,但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鸟语是自然界神秘语言之一,人无法涉猎,可是描写鸟语的倒有两个大师级人物林语堂和周作人,我没细读过他们的鸟语文章,但是凭着模糊记忆,林语堂写的鸟语,也是根据鸟声猜测他们说的汉语词汇,并不像公冶长那样听出完整的故事。看来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不可侵入的自然死角真是多不可数。如此,我就心安理得地沉浸在鸟语里,怪腔怪调地学舌。有人说,我是幸福的,此时此刻,我真是幸福的,鸟儿、花儿、一眼看不穿的葱茏绿色都是我亲密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