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燕妃墓壁画乐舞人物审美初探

○ 西安美术学院图书馆 王珠珠

文化艺术报 理论 资讯
    (唐)燕妃墓《奏乐图》局部“立部伎”
  中国的礼乐文化起源于上古,完善于周代,唐乐舞是在南北朝乐舞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中国古代乐舞的极盛时期。唐文宗皇帝之时,曾向全国发诏书,御封李白的诗歌、张旭草书、裴旻剑舞为大唐“三绝”,可见乐舞在唐人心目中的地位。
  受礼乐文化的影响,唐代厚葬之风盛行,受视死如生观念的影响,墓室壁画有许多乐舞题材。今天我们虽无法看到大唐盛世的乐舞之美,但仍然可以从唐代墓室壁画中领略其绚丽多彩的气息。
  燕妃墓位于陕西礼泉县唐太宗昭陵的西北2公里处,是一座有较高规格的陪葬墓。燕妃(公元609年—671年),擅长诗词、歌赋,13岁为秦王李世民妃,生越王李贞。燕妃墓内有壁画数十幅,壁画中仕女人物造型典雅、成熟,细节刻画生动,其中墓室东壁南侧的《奏乐图》和北侧的《二女伎对舞图》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通过鲜活的人物形象将这一时期乐舞、音律水平的高度表现出来。
  燕妃生活的年代,是唐王朝日益走向强盛的时期,这一时期也正是中国礼乐制度发展的高峰期。中国历代王朝都非常重视礼乐,设置有庞大的机构,专职官员管理乐舞的创作及演出。除了专门从事乐舞的机构,唐朝还建立了“燕乐”。燕乐分为“七部乐”、“九部乐”、“十部乐”,同时,从表演的形式上又分为“坐部伎”与“立部伎”之分,每部都有不同的乐器配置及特色,这种细节的划分,标志着中国宫廷音乐进入了高度的艺术水平,并极具视听效果。
  《奏乐图》表现了“立部伎”的演奏场景,画面构图采用二维空间的平列构图,但人物姿态表现又绝无雷同。四名宫廷乐伎盛装站立,发饰各不相同,其中三人侧立,一人正立,三人着表演装,发饰为“飞天宝髻”及“双环髻”,并饰有花冠,从左至右:一人弹箜篌,一人吹洞箫,一人弹琵琶,而右侧一位仕女含笑观看,服装朴素无雕饰,发饰只梳简单的朝天髻,手中并无乐器,只是空手侍立一旁,仿佛在倾心观赏乐舞,又似是准备上场表演的舞伎。
  整幅画面并未过多施彩,以白描形式表现,这在唐墓室壁画中是比较少见的。画面人物造型严谨、准确,线条疏密、纹样的装饰、画面线条的节奏都拿捏得很到位,人物表情含蓄、细腻,特别是乐器的表现比较精准,细节到位。对于乐器如此严谨的刻画,并非以往我们在唐代壁画中看到的简单的、象征性符号的表达方法,特别是人物手部的表现生动、柔美,跳跃的手指仿佛让人聆听到仕女们演奏出的优美、动听的音乐。从这些专业水平较高的表现手法来看,画师并非简单的民间艺人,一定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才能以单色将画面表现得如此平静、祥和、华丽而又不失优雅气息。
  在中国的封建社会,音乐、舞蹈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成为政治、文化的载体,一些哲学概念、伦理道德、阴阳八卦、三纲五常都用音乐来比喻、象征。《乐记》中已经明确指出:“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气从之。”中国古代诗、乐、舞三位一体,“乐以安德”、“以声和”道出了中国礼乐的本质。《论语·学而》讲“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道家也说:“静而圣,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这种“和谐、朴素之美”正是这幅画面体现出来的画外之韵,足以把人带到一种飘飘欲仙、怡然自得的境界中去。
  与《奏乐图》的祥和、平静相对应的是墓室东壁北墙充满动感的《二女伎对舞图》。画面结构谨严、人物左右对称均匀、色彩绚丽。画中的人物形象甜美,头梳大鬟髻,佩戴华丽的金饰花冠,身着广袖衫,身体倾斜具有动势,衣带飘飘婆娑起舞。头顶的步摇、飘动的衣带以及具有装饰性的条纹裙左右摆动让人感受到通过形象表达出的节奏美与动态美。
  乐舞在唐代非常盛行,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莫不能舞。但凡祀神、庆典、宴会莫不有舞。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与安禄山的《胡旋舞》最为著名。唐代乐舞大体分为健舞和软舞两类,还有花舞、字舞、马舞等。顾名思义,健舞节奏明快,风格矫健、爽朗。健舞可分为“阿辽”“柘枝”“剑器”“胡旋”等,都是体育舞蹈。《胡旋舞》刚柔相济,旋转如风:“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白居易《胡旋女》)。”健舞还有两个著名的代表人物便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和裴旻将军的《剑舞》。
  大诗人杜甫在描写公孙大娘起舞时,描写得绘声绘色:“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种“迅如雷霆,静如止水”刚柔相济的感受不能不说是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视觉饕餮。健舞表现了唐人在民族融合下热情、奔放的炽烈情感,是一种硬朗的动态美。
  与健舞的刚健比起来,软舞显得优雅多了。节奏舒缓,舞容柔美,风格袅娜轻盈。主要有凉州、绿腰、苏合香、屈拓、团圆、旋甘州等。绿腰舞轻宛柔媚,飘飘欲仙,李群玉在《长沙九日登东城观舞二首》中如此形容:“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盼,修裾欲溯空。”
  《霓裳羽衣曲》相传为唐玄宗梦中梦见月宫仙女所奏之乐,醒后谱曲得来,后由杨贵妃编为《霓裳羽衣舞》。由于《霓裳羽衣曲》为一首道家法曲,因而舞者“不著人家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缨累累佩珊珊”,俨然是一副道家仙女的打扮。著名诗人白居易在《霓裳羽衣歌和微之》中如此形容:“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抑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烟蛾繀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可见表达的是内敛与优雅的静态美,这种相里相外、模糊难言、似与不似的感受,正是中国美学最“妙”的地方,这种“神静则心和,心和则神全”的修炼,正是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向心文化的表征。
  在这里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众多精彩表现唐乐舞的壁画中的两幅,但我们通过唐墓壁画看到古代艺术家巧妙的构思及不凡的艺术创造力,透过画面感受到的实际上是那个历史时期的精神风貌与气息。由此可见,中国艺术,无论是绘画、诗歌、音乐还是舞蹈,都是假象见意的,其内涵都受中国哲学思想的影响,都在追求精神层次上的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