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一件篆书作品想到的

○ 高庆春

文化艺术报 艺术天地
    篆书扇面·《黄庭坚诗》
   全国第四届青年展约稿,要求书写以往全国展或中青展获奖入展作品,觉得这个策划很有意思,便欣然应允。琢磨写什么,想起了第四届中青展。伴随着书法热潮的兴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的篆刻书法作品先后在中国书协主办的全国首届新人展、全国第二届篆刻展、全国第四届中青展上崭露头角。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四届中青展的投稿,当时既写大篆、也写章草,投了两件:一件是反复打磨、苦心积虑书写多遍的章草郁达夫诗六尺条幅,另一件是大篆林散之诗句四尺对联。结果是后者入展,到山东枣庄展出现场观摩,眼界大开,意识到了写篆书是我的优势,应扬长避短。从此后坚定了以大篆作为主攻方向的学书道路,这条路一走就是26年,可谓不忘初心。
  作为书坛60后一员,我们这代人生于文革期间,成长于改革开放新时期,正赶上传统艺术的复兴,并伴随着社会变革的躁动,开始了学书之路。这个年代的书法人有其特殊的坚韧、执着、自信、低调,如今已知天命。自四届中青展后我以篆书、篆刻为主线,辅以章草、简书,不换频道,只作微调,写到今天这个程度,也算来之不易吧!篆书以金文为本,后来旁涉简帛书,作品或倾向大篆、或侧重楚简,并无定则,顺其自然向前走便是。说到跨越26年间的这两件同一内容的作品,真的是感触颇深。当年那件四尺篆联仅仅是中规中矩、初级阶段的习作,不过底子不错,基础还算扎实。之后遍习金文大篆,笔下渐渐丰满起来。以中青展为例,之后入选的五届、七届均属此阶段学习成果,再往前出现了瓶颈,表现平平,止步不前。苦恼相伴,苦苦寻找突破口。偶然间关注到楚简,眼前一亮。最初是临习《包山楚简》,后来写子弾库帛书。楚简鲜活的笔调、轻松的笔法蕴含了无限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在第八届中青展上入展的四条屏八尺楚篆一炮打响,得到业内人士的普遍认可,当时那件作品进入了前100件获奖候选之列,最终虽未能获奖,身为评委的王友谊先生在评委座谈时表达了遗憾。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时起,新的追求已开始,这件事坚定了我研习楚简帛书的信心。这已是18年前的往事了。最新书写的林散之联句,六尺细长,形似简牍状,结字修长,似有郭店楚简意味,笔线起止顿挫节奏明快,章法虚实通透,倾斜取势,自有意外之象。真应感谢林散老的诗句“一点虚灵求不昧,几番妙相悟真如”给予我创作的灵感。这种以大篆笔法所写的楚简是我现阶段的基本特征,这一件作品也成为当下书写状态的缩影。
  说到写篆书,这些年来喜忧参半、甘苦自知。有几点感受,与诸位分享。首先识篆知理,明法正学。对于一个写篆书的作者而言,对古文字基本常识及六书造字规律的了解和把握是必需的,这是习篆的基础,不可动摇。谨守法度,灵活运用造字规律和手段,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次,心态平和,积累融汇。字内的修练,技术上的完善,与古为徒、与经典契合,这些积累和功课不可或缺。近年来举凡金文、简书及杂体篆,心追手摹,勤于临古。知命之年,已经不会被时下展览时风所左右,在日积月累的渐行渐悟中,融会贯通,心无旁骛、平和坦然地向既定的目标不懈追求。这是我当下的常态,也是我的大部分同道的常态。第三,寻求突破,赋予创造。篆书也并非写得老气横秋、一成不变就好。达到一定的积累也需要突破自我,努力寻求写篆的自然韵味和生命气息。沈鹏先生常讲“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和突破自我的自信心,那注定是平庸之辈。想象力也决非空穴来风,需要扎实的积淀和理性的思考。当下书坛尊重传统、取法经典的路数是对的,但明显感觉创造力不足、个性化削弱,远远未达到时代应有的高度。写篆书不是复制古文字,也不是画字,而是在遵循古文字规律的基础上赋予新的生命书写意味,这一点当下普遍没有做到。第四,开拓视野,关注简帛。近百年来,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随着考古发掘和出版的普及,战国时期的楚简牍帛书得以广泛传播,我们这一代人有幸目睹战国写手的墨迹是我辈的福份。我们的邻国东瀛书家西川宁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借签战国、西汉帛书,到八十年代今井凌雪的楚篆已经写得相当成熟了。如果我们今天仍熟视无睹,还抱残守缺,排斥简帛书,那真是要被人家赶超了。当下写简帛书的作者并非没有,但大部分仅仅处于描摹其形、亦步亦趋的初级阶段,由于对古文字的认识及融汇消化理解不够,作品简单化、表面化、模式化,更不用说个性。可以说,简帛书的研究学习和利用任重道远。
  知天命之年,心态更趋平和,笔下常无挂碍。勤于笔耕、勤于思考、勤于实践,常怀进取之心、常怀感恩之心、常怀思过之心,这些都是必需的。笔墨技法虽难也是可学可控的,难的是字外的修炼和涵养,需穷尽一生去追寻、探索。我很欣赏民国学者胡适的一首打油诗,颇能代表我当下的心境:“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似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2018年1月23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