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看苏联喜剧大师梁赞诺夫导演的《办公室的故事》,其中有个不幸的中年人诺瓦谢利采夫,独自抚养两个顽皮男孩,备尝艰辛。在送小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父亲斥责儿子:“现在我得跟你算算账。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再惹祸?”儿子答道:“我表现得挺好呀。”“为什么都来找我告状,你给我解释解释。还有,你干吗要吃橡皮泥?”您猜孩子如何回答父亲的诘问,他理直气壮地辩解说:“是的,可我是蘸着白糖吃的呀!”
由面粉、植物油、颜料等制成的儿童玩具橡皮泥,吃入口中,自然不会舒适;尤其经过孩子那双小手揉捏,其中细菌肯定多得可想而知。因此,幼儿园老师给孩子分发橡皮泥前,都会反复叮嘱此物不可吃。诺瓦谢利采夫的小儿子想必也知道吃橡皮泥不对,却又无师自通地认为如果拌上白糖,就可以安然入口了——这逻辑多荒诞!但当它作为一条“道理”,从一个稚童口中脆声道出,立时便显得自然、可爱。尤其可贵的是,这句无厘头语言,被编剧与导演敏锐捕获,并巧妙编织到片中小演员口里,从而使这句话在表现儿童天真稚气方面,显得如此经典。三十年光阴匆匆逝去,本片许多情节已在意识中漫漶,可儿子回应父亲指责的这句自辩,我却始终未能忘怀。大约,这就是文艺评论家常说的文艺作品细节真实的力量吧。
可能是孤陋寡闻,像这般童趣盎然的话语,我在国产电影里从没听过。这肯定不是中国的孩子未曾说,而是中国的编剧与导演没去听,或者,听后一笑了之了。社会学家李银河是个有心人,她写过一篇小文,记叙寒假带养子壮壮去深圳游览植物园,壮壮看见道路旁、山坡上开满鲜花,兴高采烈。湖中荡舟时,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壮壮突然诗性大发,迸出一句:“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
遭遇大量误解、歪曲乃至谩骂的李银河,从骨子里考量,仍属传统女性。近年,她在继续对社会上的性现象、性问题进行理性思索和率真评论的同时,还写了许多谈夫话子的文字。她不遗余力地推介王小波,称赞“他是一位有才华的作家,也许可以说是天才的作家”。借助回答采访者提问的时机,她见缝插针地向公众传递信息:“(王小波不英年早逝——作者注)他还在继续写吧。我还真觉得他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者注)这可能,他的才华,他的创造性,他的专一,都使得他有这种潜力的。”……对这些溢美之语,读者想必更多会视为“爱夫及文”的狂热宣泄而予以理解吧?但对于李银河在壮壮说出“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这句隽永语后,激情赞赏:“虽然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是我感到惊喜和感动。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诗句,无数大诗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我倒十分认同。当然,对她随之补缀的那句:“壮壮的妈妈不止一位,所以才有了‘开满山坡’一说。”真的认为是画蛇添足,完全可以删去。原因无它,只有一位妈妈的孩子,若道出这令“无数大诗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写出”的美丽诗句,同样也值得称赞。
哦,“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瞧,孩子的语言多奇特、多风趣、多优美!编剧与导演朋友们,您从中难道不能获取些许领悟,得到点滴启发,赶快去给自己的笔进补,让干瘪、枯萎的语句,变得饱满、晶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