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鸠摩罗什高僧大行前那掷地有声的遗言,像雷声一样从大地上滚过———“我是真诚的!如果我的译经符合原经旨意的话,火化时舌头不焦,非但不焦,且有莲花从口中喷出!”他还说:“这些经书已经译出来了,它们将舍我而去,从而有了它们自己独立的生命。那么让它们走出经堂,去叩击千家万户的门扉吧!世人也许会将它们置于殿堂之上,一日三香,顶礼膜拜,众口滔滔,庄严诵颂,也许会将它们置入茅厕,充当手纸弃之如敝履。那时我已作古,这一切都与我无关,那是世人的事情。”
而玄奘高僧在大行前,在气息奄奄一息尚存之际,以一种无限大悲悯的口吻这样说:“我这毒身我已经厌恶了。我在世间应该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既然不能久住尘世,希望用所修的智慧回施众生。我发愿,能跟大家一起往生到弥勒菩萨身边去侍奉他。等弥勒菩萨下生时,随他下生,广做佛事,以成就无上菩提!”
这种崇高的纯净的声音像雷声一样轰轰隆隆回响,回响在他们身后的时代中,人们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向这些舍生求法的先贤们致敬。——这雷声将会响彻到人类末日的那一天才会停歇——假如有那一天的话。
正是在这样的雷声中,三片云朵交汇聚成一个雨空,接着就是甘霖普降,神州赤县恩泽遍布。
佛教初创期曾是如此的崇高,完全是一门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一个来自遥远星星的你。飞天翩翩起舞,梵音仙乐阵阵,诵经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宗教情绪。后来在进入中国的途中,一步步世俗化、民间化,成为人间佛教。佛陀、菩萨、罗汉的面孔在一次次的虔诚描绘中,高鼻深目逐步演化为东方面孔。
中华文化的包容性令人惊叹!它将佛家文化强按在地,再杂以儒家文化、道家文化,杂以自己对佛教文化的理解,杂以上到安邦治国下到安抚人们心灵之必需,从而予以自己的解释,于是有寺院林立遍布四野,有门派林立各领风骚。
重庆有一个大足县,大足县境内有一座规模宏大的佛山。山上的佛像雕刻除以一定的篇幅描写佛祖的出世及沐浴场面之外,整整一条山沟的别的雕刻,是描绘那些轮回转世、因果报应的故事。一个农妇,因为虐待公婆,来世化作一只羊,另一个农妇,口中无德,撒泼骂街,于是口中生出毒疮。一个恶人,前世做了孽,此刻正在地狱里接受毒火的炙烤。那无常鬼面目狰狞,令人恐惧。诸如此类,布满整条山沟。在这里,佛教被完全地中国化了,生死轮回、因果报应成为主题,它告诉人们人心向善:广种福田,广结善缘,今世福报,来世果报!
而那些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佛教故事,许多则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了中国化的解释。在各个门派中,在各个寺院中,每每有高僧大德出现,而那些高僧大德的智慧中,往往有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是佛谕世人,如何与险恶的世俗环境相处,六根清净,百毒不侵,如何在人格的遗世独立中,努力做到与世界和谐相处。
佛家的回向偈这样说:愿以此功德,壮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伴随着回向偈,还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贫女,路经一座寺院。她的身上只有两文钱了,她拿出这两文钱布施给寺院。寺院的主持深受感动,于是为这贫女念了一回回向偈,以此来为她改变命运。改运之后的贫女下山以后就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国王。她登上马车,后来成了皇后。有一天,皇后突然想起自己命运的改变的原因,于是拉了一马车的金银财宝,来到寺院门前还愿。可是,主持不愿见她,只是徒弟接待她。皇后有些发怒,又有些不解,她径直冲入后室禅房,见到主持,追问道:当年我上了两文钱的布施,你亲自接待我,还为我念回向偈,回向改运,今天我装了一马车金银财宝,来上布施,你为什么只让徒儿敷衍,自己不来见我!主持见说,笑道:“十年前的两文钱布施,是你的全部家产,所以我亲自为你回向,今天的一马车金银财宝,只是你的九牛一毛,所以我让徒儿接待你,已经算是高抬你了!”听完这话,皇后羞惭而归。
这个贫女的故事令我们想起龟兹城外克孜尔千佛洞岩石上刻的那另一个贫女的故事。那段话是,一个贫女,路经一座寺院,她没有什么可以为佛祖布施,于是从山下采来一篮野花,为佛祖献上。那么这位女子,就是可尊敬的施主,佛祖有理由庇护她、帮助她和赞美她。
同样两个贫女,克孜尔千佛洞这个贫女精神的东西更多一点,而中原大地某寺院的这个贫女,更物质一些和更实际一些。
类似这种充满机巧,充满舌辩色彩的佛家故事,比比皆是。而且有许多是一种悖论,逆俗常思维而进入思辩,例如“花开花落两皆好,退步原比进步高”等等,佛家思维的锐利和犀利,超越世俗百姓,超越文化人,以一种悖论的形式直达事物的真相,穷究那被表象所遮掩的东西。这一点,官员们很难做到,文化人也很难做到。
孔孟之学在大宋王朝时期,进入到它的第三个阶段,即程朱理学阶段。它的第一个阶段当是儒学初立,孔子周游列国疲于奔命,设馆收徒著书立说阶段。那个阶段应当说还是朴素的和原始的,有许多人情味在里面。是以一个文化人的拳拳赤子之心,来观照历史,推动历史进步,实现自己乌托邦式的政治理想。它的第二个阶段当是汉武帝采取董仲舒的主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阶段。那个时期文化人的孔子登堂入室,被奉为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被当神一样树起,各地纷纷有文庙建立。
程颐是十一世纪末期的人,他的时代,他在儒家学说中兴起一个新的支派,叫理学,这个支派后来发展成为儒家之主流。他的哥哥程颢则是同道者,世称“二程”。当时还出现了一位理学学派的重要人物,叫朱熹,人们将他们所开创的这个儒学新时代叫“程朱理学”。
另外,在陕西地面,出现了另外一位理学大师,一代大儒,名叫张载。张载是关中书院的代表人物之一,关中书院与白鹿书院、岳麓书院一起,并称为当时的三大书院。“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横渠张载的千古名句。人们把这四句话叫“横渠四句”。好像是曾国藩或者李鸿章曾说过,南方的文化人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者比比皆是,但是思考起事情来格局太小,不似北方人,例如张横渠,以天下为己任,视通古今,恢弘大气。(大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