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周仁”的情缘

■ 西安秦腔剧院有限责任公司三意社分公司 杨升娟

文化艺术报 专题 理论
  
  “周仁”改变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唱周仁,也许我现在还在农村务农。我出生于富平县老庙镇笃祜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关中农村姑娘。因受父母亲影响,我咿呀学语时就爱上了秦腔,得悲哀伤痛”,就是这一段戏改变了我的命运。我10岁离开父母,独自来到西安学习秦腔,与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李爱琴老师结下了师徒之缘。没有李爱琴恩师的悉心教导和指点,我也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
  《周仁回府》又名《忠义侠》《鸳鸯泪》,相传为明代剧作。演绎的是明朝嘉靖年间,严嵩陷害大臣杜鸾。杜鸾之子杜文学避祸远逃,将妻胡秀英托与义弟周仁。严嵩管家严年垂涎胡氏美色,将周仁骗至严府强行授官,逼其献出杜妻。周仁为保兄长,为护其嫂,以妻代嫂,其妻自刎身亡。隆庆登基,杜府冤案得以昭雪。杜文学平倭荣归,误以为周仁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不容开口,将周暴打一顿。周仁蒙冤到妻坟前哭祭。杜文学夫妻团圆,其妻言明原委,冤情得以昭雪,共祭周妻英灵。西安易俗社前辈陈雨农、李云亭老师将碗碗腔皮影戏《鸳鸯泪》全本中的《周仁回府》一折,改编移植为秦腔剧目。上世纪三十年代,易俗社剧作家王绍猷先生又将此剧改编为秦腔《新忠义侠》。易俗社老一辈艺术家洛秉华、刘毓中等将“周仁”唱红了秦腔舞台,使得这出戏成为观众非常喜爱的经典名剧。好戏出名角,在“活周仁”的赞美队列中,任哲中、李爱琴老师分别排在了第六代和第七代,至李小锋已经是第八代了。因为钟爱秦腔艺术,喜欢这本戏,我从小就学唱“周仁”,后来师从李爱琴老师深钻细研,使“周仁”深入到我的骨髓与灵魂。2016年底,我被陕西省文化厅授予了“第九代周仁”的称号。
  我的家乡富平县曾出过秦代大将王翦、王贲父子以及关中鸿儒李因笃、吏部尚书孙丕扬、明代著名“诤臣”杨爵等历史名人,历史文化积淀十分丰厚。小时候,父母常常边干活边哼唱秦腔,年幼的我耳濡目染学会了唱戏。镇上逢年过节,村民自娱自乐,搭台唱戏,父母爱凑热闹,不仅自己唱,还抱着三四岁的我上台演唱,让我用稚嫩的嗓子哼唱高亢的秦腔。乡亲们夸我说:“这娃将来是个唱戏的料!”后来,我边上学边学戏,从广播、电视“秦之声”的演播中看秦腔、学秦腔。我10岁时,在富平县群众戏曲演唱电视大赛中,以“周仁回府”唱段获得一等奖,得到了秦腔名家任哲中老师的肯定和李爱琴老师的赏识。我随后考进了李爱琴老师担任团长的西安市五一剧团的艺术培训中心,进行秦腔艺术的专业学习。
  从进入培训中心的那一刻起,我便把《周仁回府》定作我的长远目标。毕业留在五一剧团后,更是把这出戏当作我一生的追求。剧中周仁为小生应工,集唱、念、做、舞于一体,很吃功力,几乎成了小生行当的必学戏,其中甩梢子、闪帽翅、跑圆场、硬僵尸等成套技巧表演,一般女性演员很难完成。李爱琴老师为了我打好功底,把她当年训练的那一套办法传授给了我。有股子男孩子拼劲的我,练滚堂梢子练到膝盖流血,伤疤未好又继续练,直到完全掌握要领才肯罢休。在唱腔方面,李老师更是毫无保留地教我注意韵味发声方法和技巧。经过长时期的探索积累,我在呼吸运气时逐渐掌握了“提顶、松肩、扩胸、收腹”几个科学要领,很好地控制了气息,使唱腔发音既具有歌唱的曲调旋律,又保持秦腔的传统特色,唱起来既轻松又好听。反复训练,天长日久,慢慢做到了开口动唱、高音清亮、中音丰满、低音浑厚、富有磁性,唱
  为了让我专心排练,李老师把她西安北郊老家的大院清扫干净,亲自采购食品、蔬菜、水果等生活用品,并谢绝了许多邀她演出的机会,给我精心指导。李老师安排我分阶段训练:第一阶段,指点我演好“周仁”所具备的基本技巧,尤其是道白、唱腔、“梢子功”、“帽翅功”、“靴子功”等功底训练。第二阶段,调教我从《周仁回府》的折子戏学起,接连攻克“悔路”、“回府”、“夜逃”、“哭墓”等重头戏。在李老师的指点下,我体会到掌握技巧并不等于塑造人物,缺乏内心的摇帽翅、甩梢子,必然只会成为耍杂技而非秦腔艺术。帽翅应与演员内心情绪相融,特别是眼神带动“帽翅”摇摆,从演员表演的人物情绪中,自然而然呈现出内心苦闷与委屈无奈,使台上的人物与台下的观众共同沉浸于人物的情绪之中。演员以人物心理驱动技巧,技巧辅助人物的情感,共同营造美的艺术氛围。这种通过戏曲艺术所产生的感染力,是中国戏曲特有的艺术手法。寄情于技巧之中,技巧表现情感、塑造人物的功能,正是戏曲程式的奥秘。通过老师的指点和教导,我扎扎实实反复苦练,为秦腔艺术打下了基础。跨入第三阶段,就是排演《周仁回府》本戏。李老师告诫我:演唱《周仁回府》本戏可不容易,塑造一位完美的周仁更不容易!整个戏的人物情感节奏、细腻的“神似”与“形似”的再现,特别是技巧绝活的精美程度、演员与乐队互相配合的默契,都是在排练场中一遍一遍磨合出来的,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本戏排练正值炎热夏季,李老师让我穿上靴子,每天排练前跑半小时圆场,练四十分钟梢子和帽翅功,之后才开始正式排戏。李老师告诉我说:“好演员一生都要记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只有这样肯下苦功,才能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都有本事给群众演好戏。”在封闭训练的几个月里,她既是严师,又是慈母,亲自下厨为我做饭,为了让我集中精力排练,还常为我清洗练功衣,排练时又常替我擦背上的汗,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李老师的言行,让我看到了老艺术家的德艺双馨,更让我感悟到恩师为什么能把《周仁回府》演出三千多场,三秦大地的父老乡亲为何送她“活周仁”的美称。
  《周仁回府》这本戏以情取胜,感人肺腑。整出戏周仁唱腔繁多,而且每段唱腔几乎又都是经典名段。该剧能成为三秦大地家喻户晓的名戏,是由于一代代秦腔艺术家们用戏曲精湛的唱、做、念、打的艺术本体,将官衣、帽翅、梢子功等融入人物的情绪之中,深刻刻画出周仁沉郁苦闷、焦虑无奈的复杂心情,彰显出他的忠义品格魅力。周仁的重头戏主要集中在“悔路”与“哭墓”两场,因为人物情绪的巨大差别,在唱腔处理上大不相同。“悔路”上场一段高翻八度,把观众带进角色情感巨幅波动的意境中。“哭墓”一场,要做到板式变化节奏顺畅,唱词字调昂扬顿挫;根据人物情绪、唱腔的起伏变化,要做到音激昂、字入情,唱中有哭、哭中带唱。整折戏激情奔放,一气呵成,让观众大有“其声鸣鸣然,如怨,如泣,如诉,余音枭枭,不绝如缕”的感受。
  2011年7月,我主演的青春版的《周仁回府》在百年易俗剧场隆重亮相,并且连演10场,场场爆满,观众热情爆棚,唱到《夜逃》“见嫂嫂她直哭得悲哀伤痛”时,台下观众与我一起唱,一起流泪;谢幕时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有时我不得不多次谢幕。当年十月,《周仁回府》荣获陕西省第六届艺术节的优秀剧目奖。到目前为止,《周仁回府》我已经演出了100多场;2013年我先后将“周仁”带进了中央电视台“开门大吉”和“黄金100秒”节目;2017年8月,我代表陕西省文化厅参加了丹麦哥本哈根国际歌剧节,将“周仁”带到了海外,使得这部秦腔名戏受到外国观众的青睐。
  从3岁咿呀唱戏,到现在以戏为生,我与“周仁”已结缘30年。其间有探索的酸甜苦辣,也有成功的开心喜悦。人生路漫漫,艺途无止境。我站在先辈们唱红“周仁”的舞台上,心里常常有一种感动、一种气场、一种鼓舞、一种压力、一种演好周仁的责任与担当。我将竭尽全力继承好前辈的艺术传统,苦练内功,不断创新,让秦腔艺术和“周仁”的高尚美德一代代传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