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问道楼观 此一刻,玄奘来到那棵释迦牟尼成道的菩提树下,菩提树高大伟岸,无尽的庄严,枝柯在空中像巨掌一样撑开。玄奘以无限感慨,充满深情的口吻告诉我们说:这棵树本名叫毕钵罗,由于佛祖在树下觉悟,因而称之为菩提树。菩提的意思是智慧。每到佛祖涅槃的日子,树叶都悲伤地掉落,落英缤纷,这个时辰一过,该树又恢复原状。
佛祖成道的日期为中国农历的十二月初八,即腊月初八。为了纪念那位给佛祖喝了乳粥的牧羊女,中国的佛教徒都要在这一天煮粥供佛,俗称“腊八粥”。久而久之,喝腊八粥这个习俗走出佛门,几乎成为所有中国人这一天的一个饮食习惯。长安城中,好善的人家都要在大门口支一个大锅,熬腊八粥施舍行人。佛教文化在中国大地上无孔不入,深厚影响,从这件事中可见一斑。
公元631年的秋天,在经历整整4年的爬山涉水,饱经磨难之后,来自大唐的僧人玄奘,终于抵达西行取经的目的地——那烂陀寺。那烂陀寺静卧在天宇下,黄金铸成的殿宇放射出夺目的光辉,菩提树的华盖遮天蔽日,不远处的鹫峰岿然屹立,恒河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从不远处流过。这个印度佛教最高学府的住持戒贤法师,那年已经整整一百岁了,他像一棵老树一样颤巍巍走出经院,移步来到大门口迎接。玄奘趋上前去,双膝跪倒,亲吻着戒贤法师的脚趾,说一声:佛弟子,法门释玄奘,取经来了!
“我的地方,小小的地方,并不是我自己要来,也不是枣红老马带着我来,是那诅咒的万劫不复的命运,它把我带来的!”玄奘站起,默诵着他在路经的地方遇到的一首草原古歌。默诵的途中热泪盈眶。
第九十八颗念珠。“那烂陀”的意思是不知疲倦的施舍。
早在玄奘在五印大地上行走,在一个一个圣迹前顶礼膜拜,在一家一家的寺院中挂单,虔诚地寻找和阅读,以及抄录佛家最古老的典藏时,他的行踪,他的故事便沿着这条条道路,传到东方佛国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
是的,戒贤法师已经100岁了,像一棵老树那样沧桑而斑驳,像一盏将要熬干灯油的灯盏一样随时都会熄灭,他也在翘首以待,等等那个大唐高僧的到来。他说这不仅仅是为了那个爬山涉水而来的远行者,而是为了佛教的光大,为了大教东流,为了佛尊的光辉,照耀在东方那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
玄奘在他的记述中说,十万个精舍,三千座佛塔,将这一处地面装点得庄严神圣,无比辉煌。有一座塔叫舍利佛塔,是那烂陀寺最早也是规模最宏伟的建筑。高大的佛塔直插云霄,塔身布满精致的雕刻,雕刻讲述着释迦牟尼佛祖投胎、降生、成长、出家、成道、说法、涅槃以及涅槃后众弟子的结集,等等故事。舍利弗本人,则是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首,以智慧过人著称。
在那烂陀寺,在这里修行的老师和学者经常有一万人之多。僧徒主客常有万人,不仅学习大乘学说,还包括世俗经典,以及因明和声明学,甚至医学和数学也在研究之列。
在那烂陀寺,能够读解二十部经论者有一千多人,三十部者五百多人,五十部者包括我(玄奘本人自述)在内者十人,惟有戒贤法师穷览一切经卷,是所有人的导师。
当玄奘抵达的时候,那烂陀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整个寺院的僧人都集合在一起,玄奘与他们逐一见面,互致敬意。在20名仪容威严的高僧陪伴下,玄奘向导师戒贤法师行拜师礼,而戒贤法师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玄奘的顶额,为他行“灌顶”仪式。
《瑜伽师地论》是佛教最重要的经典之一,其规模之宏大,体系之完备,逻辑之严密在佛教典籍中赫赫有名,非一般人所能通晓。戒贤法师出自名门,本为王族,是瑜伽学派最权威的学者。由于年事已高,受疾病的折磨,已经很久不亲自讲经了。但为了这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一代宗师重开讲堂。这次讲经,不仅在那烂陀寺,而且成为全印度举国上下轰动一时的大事。
讲经从公元632年春天开始,《三藏法师传》记载,戒贤法师殚精竭虑,用了15个月的时间,才讲完这部长达四万颂的经书。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在佛教第一殿堂那烂陀寺,在佛教在五印大地上已日渐衰微,这里被称为佛法最后一块乐土的地方,在黄卷青灯、暮鼓晨钟的气氛下,在巍巍然如泰山北斗的戒贤法师膝前,我们的玄奘在那烂陀寺住学五年。五年之后,他又用三年的时间,开始在五印大地上漫游。
玄奘想学成归去了。在离那烂陀寺不远的地方,回寺的途中,玄奘做了一个梦。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辉煌的那烂陀寺一片荒芜,院子里养着水牛,庙里没有一个僧侣,寺院火光冲天,村庄化为灰烬。菩萨在梦中告诉我,应该早点回去了。这个地方十年之后将会陷入混乱,国王驾崩,恶人相互攻击。
公元640年的春天,在五印大地上漫游了五年之久的玄奘,返回那烂陀寺。在回祖国之前,他希望正式告别自己的导师。西行求法的使命已经完成,玄奘渴望立即返回大唐。然而,戒贤法师希望在玄奘离开前,在那烂陀寺开设讲坛,与一位攻击《瑜伽师地论》的高僧辩论。
第九十九颗念珠。玄奘法师此一刻的辩论,令我们想起其二百年前,西域第一高僧鸠摩罗什,在龟兹城黄金狮子法座前,与来自克什米尔地区的著名高僧,他的启蒙老师盘头达多的那场历经一个多月的舌辩。我们记得,那场有关大乘与小乘孰优孰劣的大辩中,鸠摩罗什取得了胜利。盘头达多心悦诚服,他自嘲说:蛋在教训鸡!并且说,我是你的小乘师傅,你是我的大乘师傅。在佛教领域,辩经是最主要的交流方式。古印度的辩经十分激烈,失败者要么销声匿迹,远遁他方,要么改换门庭,拜胜者为师。不少失败者甚至割掉自己的舌头,或者干脆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遵师之言,经纶满腹的玄奘微笑着登上那烂陀寺的讲坛,面对对手咄咄逼人的提问,一件件接招,反击、穷追不舍,直到将对手逼到死角。
随着辩论的深入,两个讲坛的学生最后都齐刷刷地汇集到了玄奘门下。对于玄奘来说,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讲经,它关系到那烂陀的精神领袖——戒贤法师的美名。现在,辩经的对手狼狈地逃跑了,瑜伽学论的神圣地位并没有被撼动。
大辩之后,玄奘正式成为戒贤法师的衣钵传人。但是,玄奘归心似箭,他对戒贤法师说:“印度是佛祖的本生地,我很留恋。但求法是为了众生,我希望将自己所学,带回祖国,翻译流通,让更多的人分享。我不想再耽搁了。我想学生这样做,应当是报答恩师的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