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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应自觉抵制“碎片化”阅读
    左辰琛/摄
  生机盎然尽春色,书香满溢沁古城。正值读书月,著名作家、编辑家安黎先生书友会在西安举行,近日他还受各个高校、书店邀约,举行了多场以阅读与创作为核心的文化讲座。借此机会,我们邀请安黎先生做客文化艺术报,与广大读者共同分享阅读之乐、创作之乐。

阅读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文化艺术报:您在作品中曾经提到过,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早年过得很艰辛,是阅读带给您改变命运的契机。能请您和读者分享一下这段经历吗?
  安黎:海明威曾经说过:“一个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不愉快的童年。”我的童年就是不愉快的。我的家族曾经很富裕,可是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整个家族变成赤贫,父亲成为孤儿,又因为事故受伤驼了背,在解放后又因为家庭被贴上富农标签不断受到冲击,所以从我有记忆起,童年就充满着不愉快。
  我爱上文学与生活经历有关。那时我的父亲经常被批斗,最严重的一次,是隔壁村的批斗会人数不够,就借我的父亲过去批斗。父亲回来后虚弱得不停地呕血,我当时被吓坏了,甚至觉得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死去。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读到第一本书,名叫《高玉宝》。高玉宝是个孤儿,从小也是受尽歧视、欺负。我看这本书的时候,不停地哭,我突然觉得原来世界上还有跟我一样不幸的人,甚至比我更惨。
  从这本书开始,激起了我的阅读欲望,我开始找更多的书去读。通过阅读我产生一种开悟:如果我再不奋斗,再不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和我的家族就得永远贫困下去。后来我也确实因为读书、因为知识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阅读可以滋养心灵,提升智慧,开拓眼界。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黄金屋”就是黄金,它指的是重要的、值得你去珍视的东西。阅读可能不能直接给你带来经济收入,但是它会给你提供一种观念,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

   碎片化阅读已经成为“社会病”
  文化艺术报:
随着网络和智能终端的发展,当今社会流行的阅读形式和内容都有着很大的变化,阅读变得更加快餐化、碎片化,显得比较浮躁。网络小说井喷式的涌现,令阅读趋于一种机械、盲目而重复的形式。对此您怎么看?
  安黎:碎片化的阅读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利于青少年成长的社会病。我们可以通过碎片化的阅读吸取信息,但是这样得到的知识印象化,并不系统,缺少深入探究,而真正的知识积累是一个系统化的过程。汲取知识,不是只看树梢,还要看到树身,甚至是树根,要真正把这个事情搞清楚。我们需要静下心来,自觉抵制快餐化、碎片化阅读。要像老牛反刍一样,经历咀嚼、消化的过程。然后这些经典才会像雨水浸入土壤一样慢慢浸入灵魂,成为生命的养分。

   文化艺术报:应该如何规划阅读?
    安黎:阅读的选择性很重要,要进行经典化的阅读。何谓经典?选择性的阅读需要一个高级的路线,就是要在千千万万的书籍里找到最顶尖的来读,这就是常说的经典。这些经典经过了时间的大浪淘沙,经历了一代代人的遴选,依然存在,说明了它有自己的光华,有自己的价值。通过阅读经典,知道了世界上最高的山脉在哪里,才会知道家门口的山是高是低。我小时候父亲和村里人总说老家的戏台子好大好大,长大后才发现,它比我在西安、在北京见到的戏台子小多了。阅读得少,阅读层次偏低,就造成低眼界、低审美,吃的都是快餐、泡沫,其实这些对精神是有害的。所以要多读经典,以此提高境界,塑造审美,养成思维方式,才会知道自家门口的山有多高,才有能力辨别当代的文学作品。生命是有限的,我们要把控住自己,要把有限的时间用来进行更多的经典化阅读,不然时间浪费了,生命也就浪费了。

   写作既要关注现实也要警惕潮流
    文化艺术报:刚才您提到,阅读能够塑造人的思维方式。只要读过您的作品,应该都能注意到,您的创作风格和我们通常认知中的陕军作品是有很大差异的,尤其在乡土题材方面表现更加明显,甚至有评论家说您是陕西文学界的“六指”。您文字中独特的气质从何而来?
    安黎:如何解剖乡土,是每个作家需要面对的问题。描写乡村,如果是散文写作,有个人感情色彩在里面,我小时候也生长在那里,我也怀念那里的沟壑、枣树等等。但是如果写小说,就需要解剖开来,比如同样一个村子,它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更大说也是地球的一部分,它吹过的风淋过的雨,与其他村子也大同小异,村里人们之间的争斗、和睦、关怀,各种矛盾,跟其他村子,跟我们民族的心理特征,性格底蕴,文化教养……都是相互连接的,不是割裂的,它是时代的一个角落。能写透一个村子,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写透了一个国家。这要求作者需要有高学养高眼光,有可以把一个小地方与世界连接起来,可以把一个人的命运与世界人类的命运连接起来的高度。
  我曾经谈过一个观点:文学不是对生活的简单复制,它是对生活的深度解读。文学就是要把一些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通过自己的角度去审美、打量,作出价值评判。很多外国作家一辈子写一个小镇,约翰·斯坦贝克就写的一个小渔村,最终拿到了诺贝尔奖。所以作家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在什么角度写。很多作家把城市写得像农村,因为他在用农村的思维方式衡量城市,有的作家写农村,尽管写得很土,但读起来觉得很洋气,就是因为他的骨子里不土,他的骨子里有种现代性。
  我觉得文学的价值在于警惕当下的潮流对自己的挟持,写作时候既要关注现实也要警惕现实。脚要踩到现实的大地,目光要瞭望天空。
 
  文化艺术报:那么您现在最关注的“天空”是什么?
  安黎:人性,这是我一直关注的话题,也始终是我写作的一个主线。人性是个统称,它牵连的东西很多,比如我们的传统道德,我们中华文化曾经因为历史原因经历过断流,我们上一辈和这一辈人经历过一个荒芜的时代,中华文化的血脉被斩断了。
  对社会,我主要关注人性的此消彼长背后的原因。任何社会事件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当前我们面临的种种社会问题,譬如余欢案这样的极端事例,我总结为社会管理的失效,道德伦理的垮台,人性的泯灭和诚信体系的岌岌可危。每个单独的事件,都隐藏着社会的问题,整个民族的道德伦理问题,而人性是它的体温表。
  任何社会问题,究其根源都是出自人的愚昧,而人的愚昧是由于知识的缺失而造成的。社会问题隐藏着一个民族在精神上出现的病症,折射出我们的社会对问题的认知能力、判断能力出了问题。要获得知识,要增强人的认知能力、判断能力,都需要阅读,因而,阅读是一件关乎国家民族命运,关乎每个人幸福感的事。 

  文化艺术报:当前我国大力提倡复兴传统文化,您认为这对改善您所说的社会“精神病症”会有很大帮助吗?
    安黎:传统文化的形成方式是自然生态式的,是慢慢累积,约定俗成的,就是说人们都这么去做,一个模仿一个,慢慢形成一种地域的特色,或者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共有的特色。复兴传统文化,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传统文化究竟有什么,传统文化的精髓在哪里,传统文化的载体是什么。但这些问题现在都还是一个笼统的提法,还没有理清。
  对传统文化的复兴是需要一个扬弃过程的。五四时期提出过“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当时能提出来并得到广泛认可,也是有一定原因的,虽然是矫枉过正了,但是至少说明一点,我们的传统文化里面有很多不符合人性的东西,比如三从四德、杀子事君等等,这些对“人”不尊重的糟粕就需要剔除。所以,我们在复兴传统文化时要保持警惕,不能以复兴传统文化为幌子抵御现代文明,我们不能再倒回那个素养缺失的时代。

   好作家要耐得住寂寞为历史写作
  文化艺术报:
当前我们确实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记得当年《美文》提出“大散文”概念,为中国的散文创作注入一支强心剂。而到了现在的网络时代,人们的阅读和写作形态又一次发生改变。您认为,网络时代的散文创作特性有什么改变吗?
  安黎:我们当年提出大散文的观点,其实是沿用古代的分类。我们现在把文学作品分为四类,诗歌、小说、散文、戏剧,这是西方的分法,我国古代没有小说这个概念,过去叫话本。《红楼梦》《水浒传》等都是话本。古代就分两种,一种韵文一种散文,押韵的文字是韵文,就是诗歌,诗歌之外都是散文。我们当时觉得中国散文的路子,尤其是解放以后,特别的窄,其实散文本身是包罗万象的,比如墓志铭、演讲稿,比如古代写时政类的文章,《左传》《诸子百家》等,所以当时讨论我们的杂志如何跟其他杂志有区别,贾平凹就在散文前面写了一个“大”字,我们就要把这个“大”字喊出来,为了让我们杂志的包容性更强,外延更宽更大,不要受到时下散文的束缚。
  现在社会整个处于一种芜杂的状态,人人都拥有媒体,人人都是作家,最简单的微信也可以发作品,可以说是个众声喧哗的时代。而真正有高度有深度能揭示历史、当下、人文的作品,相对比较少。现代网络好像一个没有围墙的大广场,大家都可以来散步,可是原来能发文章的地方很有限,我不停的投稿,杂志看不上就退回来了,被退稿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被退到非常羞愧、绝望,能发一篇文章特别不容易,这种不容易为磨砺语言表达提供一个很好的基础,就像要盖楼房前期要打地基,地基不稳高楼就盖不起来。真正成熟的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字都动不了的,逻辑关联性很强,这是种硬功夫。现在不具备这些功夫的人也在写,我觉得这样整体上是一个好事,但是每个写作者应该有个清楚的认知,为什么要写作。是为了发泄情绪,表达出来塞给别人看就行,还是想在现实里得到好处,得到某种名利,还是为历史写作。为历史写作就要耐得住寂寞,写出高度深度,让50年100年后人们看到依然激动,这可能就需要先牺牲一些别人拥有的东西,这是跟意志力的较量,对目的性的自我选择。我就选择了后者,尽管我达不到大师的境界,但我一直在努力。 

    文化艺术报:您是作家,也是期刊编辑,您对传统媒体存续的价值有什么看法?
    安黎:我觉得新媒体和传统媒体是两条路,这两条路可能并行,可能一条路会挤压另一条路,但并不意味被挤压的路会被覆盖。哪怕这条路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少,但是这条路也会永远存在。但无论是哪种媒体,最重要的是它的核心内容,任何存储和阅读方式都只是形式。
  但是目前来说,网络文学的创作还比较浮躁,很多网络作者、编辑,连传统的校对都不做。作为传统媒体的编辑,我觉得一个好的编辑,对作家的创作应该是很有帮助的,有很大的引导作用。我之前作过老师,后来作了编辑,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字词句的正确使用非常在意,包括标点符号的正确使用等等。这也是传统媒体的一个优势。
文化艺术报记者倪尧左辰琛

   【作家简介】
  安黎,《美文》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西安有突出贡献专家。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散文集《丑陋的牙齿》《不在路上走》《我是麻子村村民》《耳旁的风》,小说集《丑脚丫踩过故乡路》,诗集《走进人的丛林》等,获柳青文学奖、西部文学奖、西安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其作品因对现实的逼真呈现与深度揭示,以及对底层社会和小人物命运的聚焦与解析而广获关注与赞誉。在艺术表现力方面,他匠心独具,“不走寻常路”,语言奇崛而精到,字句精雕而无痕,极具艺术的张力魅力和精神的震撼力,显现出与其他作家迥然有别的独特风姿——基于此,他被媒体评论为:“思想的王国,语言的石匠”。